送我妈回家一个星期了。
刚走的那几天，日夜绕梁的唠叨嘎然而止，顿感清净。
又过了几天，清净的日子失去了营养，渐渐恢复了寡淡无味。
我和我妈的关系，一直很融洽。
爸爸妈妈年轻时是京剧演员，到各地演出，不忍心带着我奔波，小时候我一直跟在姥爷姥姥身边生活。
成长的过程中，我是那种摔倒了不喊妈，却要跑去找姥爷的孩子。
但是这依然没有阻止我跟我妈妈的关系很融洽。
那些年，妈妈会攒足了探亲假，坐长途车到姥姥家看我。每次妈妈走的时候，姥爷领着我站在大院楼上目送妈妈。
妈妈会边下楼，边回头跟我说：妈妈去给你买果果吃。
我点点头。
等妈妈的影子消失了，我就抬头跟姥爷说：我妈妈明明是走了，还说什么买果果。
后来长大读书，回到父母身边。
现在回忆起来，爸妈对我一直以礼相待，不打不骂。有要求基本都满足，其他事情基本都不管。
可能我从小就比较自立，对凡事的要求也不高。
因为小时候没有得到父母的宠溺，我从来不跟他们要东西，成绩也一直很好，没让他们操过心。印象中，爸妈从来没有陪我写过一次作业，除了家长会，从来没去过学校。
讲真，我的确是有些不同于其他小孩。
我不太会缠着父母撒娇，对啥事儿都有自己心里的一套想法。
剧团解散后我妈妈去单位上班了，工作并不轻松，三班倒还要周末加班，她去上班的时候就把我锁在家里。
我自己跟自己说话的本事，大概是在那时候练就的。有镜子对着镜子，没镜子对着窗户。写字画画练琴想事儿，从小就开始享受自己与自己相处的时光。
后来长大一些，爸妈总是吵架，我就索性去住校了。
临走时，我给妈妈留了一封信，劝她跟爸爸离婚吧，三观这么不和，还老吵架，将就着呆在一起多没意思。
在信里我还强调了自己一定不会因为单亲而变成性格怪异的孩子，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，我对这事儿很看得开，希望她能追求自己的幸福。
我妈妈就请了假，骑着车来学校看我，大概是来看看我有没有跟同学打架，脑子有没有被打坏。
那封信现在早就不知去向。
爸妈的关系，越吵越结实。
跟妈妈生活的日子等同于义务教育读书的时间，就是在两点一线的单车轮子上度过。
每逢放假，我就自己坐大巴车回姥姥家。
傻了吧唧稀里糊涂的，我就长大了，我妈就老了。
细细回想，我好像从来也没有整块的时间记忆是跟我妈正经呆在一起的。
后来，我离家，越来越少回去了。
爸爸妈妈的家，就变成了记忆里的家，现实中片刻停留的驿站。
妈妈偶尔会来我定居的城市住一阵子，这似乎比幼年时光里的接触更完整，更亲近了。
在一起时间稍一长，我发现，我妈其实是个特别能唠叨的人。大事小事，她喜欢说了又说，看待事情的态度固执又顶针。
她的唠叨会被我渐渐模糊成背景音，混混沌沌中我就会盯着她的背影看，钻进自己的脑子里，跟记忆中儿时的妈妈对话，或者会突然假想我自己到这个年纪的时候，是不是也会这样。
有时候被念叨的烦了，我也会跟她顶几句。这成为现在我和我妈相处的常态。
但每次吵完，很快，她又像啥也没发生过一样，跟我扯东扯西的聊闲篇儿了。
于是，在我们俩同住一张屋檐下的日子里，这样的吵架小段儿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稀疏平常。每次的落幕全靠我们俩自己找台阶下，或者抱着吵完之后的愧疚给对方找台阶下。
我把这定义为亲情。
我想，这就是亲情不同于友情、爱情的最大区别。
没错儿吧，这世上最包容你的，永远是爹妈。
我妈是个特别传统、认真、自律的人，一方面是她幼时身在的年代影响所致，另一方面是我姥爷这位传统干部知识分子的严苛家教所致。
当她第一次看到我纹身的时候，虽然努力控制了面部表情包的动向，但我依然能感受到表情下面那激流涌动的思潮。
出乎我意料，妈妈整理了半天思路，最后说出口的话是：只要你好就行，以后别抑郁了。
听完，鼻子一酸，这是亲妈才说得出口的话。
怕她担心，我其实一直跟她隐瞒着自己曾经重度抑郁的事情。
但也许妈妈和孩子之间是真的有感应，有些事儿你不用张嘴说，各自的心里都有，都知道。
刚离家的那些年，每次拎着箱子出门跟妈妈再见，我都会哭鼻子。
这几年不会了。
但是妈妈在我心里，永远都是有她在，就有家可回。
哪怕只是个驿站了，也是最温暖的停靠。
每一个背井离乡的人，都是梦想家。当梦醒了，或是碎了，就只剩下想家了。
生病的时候，脆弱的时候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我妈。
这些年，我写下过太多的字，可是面对着妈妈的时候，我永远说不出一个肉麻的“爱”字。
我妈对我也一样。
毕业的那年，妈妈一直想方设法要让我留在她身边，托关系，找工作……我长这么大，没见她对我这么上心，这么积极过。
可是当一切都有着落了，她又怕真的留住了我，却耽误了我的未来。
那种模凌两可的纠结，在那些日子里，变成了她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。
我知道，她是不愿意我一个人在外面吃苦。
最终，我还是自己拖着箱子走了。
现在跟妈妈的连接，变成了一张又一张来来去去的机票。
我在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穿梭中，学会了长大，学会了成熟。
我也学会了忍让越来越孩子气的爸爸妈妈，学会了给他们一个拥抱。
我妈总是会说自己活到多少岁就够了，不用活那么长。每次我都自然屏蔽她这些话，我不愿意听她说这些个话，我会努力把耳朵里不小心听到的每一个字眼儿都掏干净。
我希望她永远都在；
就算一直跟我拌嘴，也一直都在；
就算一直挑我毛病，也一直都在。
说实话，当我看着她精神矍铄、大着嗓门跟我“讲道理”的时候，心里还挺偷着乐的。
有些话题，尽量远一些，等真的来了再说吧。
我妈现在的口头语是：我没老。
呵呵，一听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，我也还没长大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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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后记】
小时候睡觉，就喜欢让我妈给我唱摇篮曲
然后拍拍我
经常是我还没睡，她已经呼过去了
我就自己续下去，自己给自己唱
妈妈唱的摇篮曲，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楚
妈妈拍打的节奏，我到现在都感受如真
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安全感吧
我贪恋的不是那简单的旋律和轻柔的抚触
只是那种安心
就是我知道这份爱一直都在的，安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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